加拿大建国一百五十周年:源自建国时代的政治传统

摘要:麦克唐纳说:“在这个国家里,没有更优越的种族。我们都是英国臣民。在这个意义上,那些非英国人也是英国臣民。”



今年是加拿大联邦(1867-2017)成立一百五十年大庆,加拿大各地有各种纪念活动。联邦政府要发行纪念邮票、纸币和多种硬币;国家公园全部免费开放。一百五十年对一个国家的历史来说并不长,但加拿大以其政局和社会发展平稳、科技发达、人文和自然环境宜人而享誉世界。饮水思源,追忆加拿大建国者及其对加拿大政治传统的影响,对我们深入了解枫叶国度是有益的。

国父是一个政治条件宽松的超党派群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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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拿大的国父

麦克唐纳(J.A.Macdonald)是联邦政府首位总理,加拿大国父莫属。但加拿大人认为,国父或联邦之父(fathers of Confederation)是一个群体,用复数表示。加拿大国父有两种定义,一种是狭义的,即建国前参加三次联邦筹备会议的三十六人。这些人包括了1864年9月夏洛敦会议的二十三位代表,1864年10月魁北克会议的三十三位代表,1866-1867年伦敦会议的十六位代表。出席其中任何一次会议即有国父资格,而不再考量他们投身联邦运动的时间先后和贡献大小。在这三十六人中,出席全部会议的十一人,参加两次会议的十四人,另十一人只开过一次会。另一种标准是广义的,在这三十六人之外,还包括联邦成立后,那些带领自己所在省或地区陆续加入联邦的政治家。后一种标准的国父数量更多,但前一种观点是主流。国父们来自六个殖民地:其中安大略七人,魁北克六人、新斯科舍六人、新布伦瑞克八人,爱德华王子岛七人,钮芬兰和拉布拉多两人。最终创建联邦的只有四个殖民地,爱德华王子岛、纽芬兰和拉布拉多则分别于1873年和1949年加入联邦。但这并不妨碍所有这些殖民地的会议代表都是国父。

国父并非都是要建立加拿大联邦的人



国父中有些人只希望将沿海几个小殖民地联合起来,组建一个小联邦。还有些人反对任何联邦,为此他们组建反联邦党。各殖民地都有强弱不等的反联邦派,他们或认为组建联邦是对英国的背叛,或认为小殖民地的权利在联邦中无法保证。国父帕尔莫(Edward Palmer)是爱德华王子岛总理,首次联邦筹备会议的召集人。但他认为,爱德华王子岛不应该加入大联邦,连小联邦也不要加入。那些同意联合所有殖民地的国父,在联邦与省权限的划分上也有很大分歧,如国父莫厄特(Oliver Mowat)也被称为“省权之父”(the father of provincial rights)。加拿大人将这些政治观点迥异的人统称为国父,显示出加拿大政治文化的包容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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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尔莫

国父们为了联邦大局,甚至还心照不宣地利用了政治的模糊性。实际上英法裔对联邦的理解迥异。英裔认为,建立联邦就是建立一个国家。而法裔认为,加入联邦是在一个国家中建立一个国家,或一种民族自治。英法裔之间在组成联邦时,没有文字性约定,他们凭借的是麦克唐纳和法裔国父卡蒂尔( George-Étienne Cartier)之间的一种相互信任。正是这种善意的相互忽视或各有期待才导致了联邦。这种信任已作为联邦基因而保存下来。卡蒂尔在1865年指出,“问题已简约成:我们必须要么成为一个英国北美联邦,要么被吞并到美国联邦”(Richard Gwyn,The Man Who Made Us:The Life and Times of A.Macdonald, Vol. One:1815-1867, Random House Canada,2007. p.430.)。这种同呼吸、共命运的大局观,使法裔选择了加拿大联邦。反之,如果英法裔在“联邦”和“自治”概念的含义上相互盘问,建立联邦是不可能的。

但法裔选择联邦并非意味着他们接受一个英裔领导的国家。虽然法裔对1763年英国夺取魁北克后,没有将他们作为被征服民族,保留了他们的全部制度而心存感激,并在1812年美国入侵加拿大时同英裔一起抗击美军,但法裔的行动既是回报英国和英裔,也是捍卫他们的自治权利。法裔认为,既然在英裔人口占多数的北美建立一个法裔国家不合实际,最便捷可行的方式是保持自己原有的制度在联邦内实行自治。不仅法裔,各沿海殖民地也不同意“一个法律的联合”, 即一个中央联邦政府的国家,它们加入联邦所看重的也是自治。麦克唐纳深知这些情况。他的策略是先联合,一切问题在联邦内解决。英裔满意于联邦的建立,而法裔在联邦内成为魁北克的主人,实现了双赢。联邦虽然没有消除英法裔矛盾的根源,但为缓冲这种矛盾提供了更大的余地。当然,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也为日后英法裔的摩擦留下隐患。

麦克唐纳没有谋求加拿大独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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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克唐纳

这似乎难以置信。但无论是他对英国的感情,对英国政治制度的信赖,或要利用英国制衡美国的考虑,都不允许他呼吁加拿大独立。相反,他多次表示,他“生为英国臣民,死亦英国臣民”。在他看来,成立加拿大联邦不是要从英国独立,而是与英国保持更紧密的平等关系,就像孩子长大后与父母的关系那样。加拿大出于各种原因,必须与英国保持良好的关系。独立于英国会增加被美国兼并的风险。当时加拿大人口不足美国的十分之一,如果美国执意要侵略的话,凭加拿大自身的力量是无法抵抗的。所以,麦克唐纳将加英关系比喻成“金链子”。他筹建的联邦既是加拿大联邦,也是英联邦。他的实际意思是,加拿大必须保持英国的法制体系,这包括一个人的房子就是他的城堡,免于任意的逮捕,陪审团审判,法律面前一律平等。麦克唐纳毕生忠于英国的最终原因是他始终坚信,英国的法律远优于其他国家(包括美国)。他的这种信念,不仅来自书本知识,更来自他当律师的实践。他毕竟是从法律走向政治的。

国父的职业背景有助于政治斗争在法制基础上运行



联邦前,各殖民地的分裂和混乱状况是令人绝望的。它们各自有宪法、关税、邮政和货币,还容许外币流通。在新斯科舍,秘鲁、墨西哥、哥伦比亚的钱都是合法使用的,爱德华王子岛使用的外币种类更多。各殖民地内部也一盘散沙。英美媒体和政界,很少有人看好加拿大联邦。

好在国父们的职业背景非常相近,在三十六人中有二十一人有法律工作(律师、法官或法学家)的经历,另外有十位商人,三位报人或记者,两位医生,一位军人(少校军衔且有律师经历)。国父中多律师的特点可以解释,加拿大是在各种辩论中,而不是在战场较量中诞生的。当时律师包括麦克唐纳,都没有法学院的学历。律师作为一种职业,同面包师、铁匠差不多,要从拜师学徒到获得律师从业资格。国父们基本没有大学学历,在魁北克会议的三十三位代表中,只有塔伯(Charles Tupper)一人曾在爱丁堡大学受过高等教育,不过他学的是医学。律师和商人支配政治领域比靠血缘和门第垄断政治是一种历史进步。这些有法律工作背景的政治家,在很大程度上,为政治斗争能够依法运行提供了一种可能性。 建国后,这一传统得以延续,目前为止,在出任联邦总理的二十三人中竟有十八人有法律工作背景。这是加拿大政治和社会发展稳定的一个重要条件。

成立联邦有几方面的需要。政治上,英法裔意识到,虽然它们不能和睦相处,但加入更大的联合体会稀释它们的矛盾,并减少被美国兼并的风险。经济上,这些殖民地都需要扩大商品市场,避免相互的关税壁垒。安全上,美国独立后成为北美最大的国家,不断蚕食周围的领土,对英属殖民地形成威胁。英国虽与美国有矛盾,但无力为殖民地提供军事保护。惟一可行的办法是让殖民地联合自保,实现抵制美国、巩固英国在北美势力范围的目标。英国的支持是加拿大联邦成立的最关键因素。加拿大联邦是在两股力量的作用下形成的,即加拿大人对英国的忠心和对美国的戒心。麦克唐纳巧妙地利用了时势和民众的心理,完成了一件本不可能的伟业。

英加关系很难用宗主国与殖民地关系来理解



关于加拿大国母也有两种观点。一种认为是国父们的夫人和女儿,因她们在联邦筹备会议的宴会和舞会上增进了代表间彼此的交流和信任;另一种认为是英国维多利亚女王。前一种观点不无道理,但后一种观点更有说服力。没有英国的大力支持如赠送鲁柏特土地,加拿大能否成立联邦,能有多大的领土面积都是问题。首都渥太华也是女王钦点的。当时英法裔为首都选址争论不休,提出四个备选城市:金斯顿、多伦多、蒙特利尔和魁北克城,请女王表态。女王意外地选中渥太华。女王一生没有去过加拿大,但从地图上可以看出,渥太华是安大略与魁北克边境之间最有规模的居民点,尽管它只是一个两万人口的木材加工小镇,无法同上述四个城市相比。女王的选择主要从英法裔和谐的高度出发,不偏袒任何一方。至今渥太华在行政上仍受安大略和魁北克两省管辖,这在世界上都是罕见的。英法裔争斗了几百年,从欧洲打到美洲,能共处在加拿大联邦中,英国发挥了关键作用。1763年英国获得魁北克后没有对法裔实行强制同化政策,为英法裔在加拿大共处奠定了基础。

1867年,美国以七百二十万美元从俄国购得阿拉斯加一百五十多万平方公里土地;得知英国胡德逊湾公司要出卖鲁柏特领地后,又开出一千万美元的高价。英国政府指令胡德逊湾公司,这片土地只能卖给加拿大。1869年英国政府以三十万英镑的价格收回鲁柏特领地后,以同样价格转让给加拿大。鲁柏特领地辽阔,多达三百九十万平方公里,约占今天加拿大领土面积百分之四十。英国认为,只有一个在领土资源上能与美国相匹的加拿大,才有可能吸引并安置足够多的移民来抗衡美国。由此可见英国的长远战略和对加拿大的呵护之心。

十九世纪中期,英国已完成工业革命,确立了世界工厂的地位。英国一批政治家认为,英国可以凭价廉物美的商品进入世界各地,不再需要政治、军事等强制手段,不需要领土扩张。殖民地已成为英国的负担,让它们越早独立越好。联邦成立后,英国很快撤军。至1871年11月,除了在哈利法克斯尚有一些英国水手协防军港外,加拿大已没有英军了(Richard Gwyn,Nation Maker: Sir John A. Macdonald: His Life, Our Times, Vol.Two:1867-1891, Random House Canada,2011. p.85.)。英国没有拖延从加拿大撤离的意图,倒是加拿大将英国的存在视为一种稳定因素。女王作为英国的象征,至今在加拿大享有崇高威望。加拿大人对英国的感情是很难被高估的。加拿大建立联邦很久后,最大的节日不是国庆节,而是女王的生日(5月24日)。从国籍的法律意义讲,既便联邦成立后,加拿大人仍是英国臣民。在1947年加拿大《公民法》出台前,没有加拿大公民的概念。这次加拿大一百五十周年庆典,最尊贵的两位嘉宾是英国的查尔斯王子和夫人,而不是其他外国的首脑政要,就像一次家庭盛会。

加拿大两大政党、两大族裔的相互尊重、信任和妥协是联邦建立及其后平稳发展的重要基础。麦克唐纳说:“在这个国家里,没有更优越的种族。我们都是英国臣民。在这个意义上,那些非英国人也是英国臣民。”(ibid, p.550.)从这里可以看到,后来加拿大的多元文化政策是顺理成章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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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拿大国旗

加拿大日(7月1日)夜幕降临。在缤纷礼花的映衬下,我注意到欢庆人群中有一位女子,她一身红色衣裙,红鞋红袜,手执一面小国旗。我猛然意识到,原来红色是加拿大的一种国色,它不仅来自枫叶,更来自这个国家对英国的感情:英国皇家卫队和加拿大皇家骑警的服装都是红色。加拿大的另一种国色是白色,也是国旗的颜色。白色或许与法裔有关,因为魁北克省旗是蓝白两色。而白色作为纯洁的象征,始终为天主教所珍爱。加拿大国旗或许揭示了加拿大建国及其后政治和社会平稳发展的密码。
 
(文/刘军 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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